第一章:我(1/2)


  我已经死了多年,早已脱离了阳世凡间。我死之后,本可以投胎转世,可我因为在阳世经历了那一场惨死,我不想再投胎阳世,哪怕是做猪做狗。时间能改变人,也能改变鬼。多年以后,我终于渐渐地淡忘了阳世的那一场惨死,并看到阳世也并不是那么暗无天日,而是也有过得很幸福的,便求阎王爷让我投胎转世,可阎王爷说我当初表态不投胎人世的,不答应我的要求。我想回到阳间,三天两头找阎王爷求情,阎王爷怎么也不批准。
  我只好听天由命,不阴不阳地活着。我现在既不是人,也不是鬼,只能算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非人非鬼的怪物,确切地说,我是一缕来无影去无踪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的不散阴魂。
  在我们家,我是父母最后生下的一个,我的上头,有大哥细哥,还有七个姐姐,我是老十。按说,老十是断肠儿,应该最受父母疼爱的,可我不是断肠儿,是一个多余的小女孩儿。家景贫穷,儿女多了就是父母的累赘,更不要说我们那个家,早已人满为患了。但这么一大窝子,别人都容下了,就是容不下我。后祖母有事没事就冲着我发脾气,说我是灾星,祸星,扫把星,说就算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,我也是多余的一个!处在这样的一个地位上,吃穿我都是最后,还要背负别人的埋怨和指责。
  我在阳世整整活了一年,我的死日就是我的生日,反过来说,我的生日也正是我的死日。用阳世的说法,也算是我的忌日。不过,我才在阳世活了一年,还没有资格称忌日。虽然做了一次人,却不能享受人所应有的待遇。不说我的忌日不被当回事,并且没几年就有人开始忘记。就连我的生日,周岁,也同样不被当回事。我后来问过阎王爷,如果我那天不死,我的家人会不会跟我办一个象样的周岁呢?阎王爷笑着反问我,你说呢?我前后一想,觉得自己的提问,非常的幼稚可笑。在那样一个穷困异常的家庭里,别说我是老十,就是我上面的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他们,父母也没能跟他们办一个象样的周岁生日!唯一能够享受到这一待遇的,自然只有我的大哥!他不只是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后代,还因为是个儿子伢,所以必须要大操大办一回的!据说,当年家门前场子上,坐满了从四乡八里走来的宾客,前后热闹了好几天!大姐生下的时候,虽然也操办了一场喜酒,但因为她是个女孩儿,也只是象征性地热闹一下。二姐周岁的那天,来客就少了起来。三姐几乎只办一桌。四姐开始,就不办周岁了。往下的,就更不用说。不要说办周岁,就是九朝,母亲的娘家也不来人了。甚至,因为忙碌,大人们完全把他们的生日给忘了,更何况是排行第十的我?吃饭都是问题,还哪里弄钱办酒?就算是能够借到钱,亲戚朋友都不会来,谁家都没有我们家生的娃子多,他们不谈吃亏上当,单是那接二连三的礼数,也难得尽下来,一定得来,也只有去借。借债容易还债难,办酒的喝酒的都是一个借字,那日子可不是好过的。所以,主人也懒得借钱办酒,客人也乐得不上这个礼数,就只好亏待排在后面的儿女了。
  我的安身之处,就在屋后的那块场地上。当年爹埋葬我时,还堆了一个象样的坟包,后来时间长了,那坟包就不见了,甚至低陷了下去。母亲伤心的时候,就去看我一下,低声细语地跟我说半天话,突然看见坟包低陷了,母亲就回来跟爹说,爹就从屋里拿出把锄头,弄些土来,重新堆出一个坟包。没几年,那坟包又塌陷了,母亲就再次提醒,爹就再次弄些土来,再堆一个坟包,只是因为体力下降,坟包不再象过去那样高了。再以后,母亲去得少了,那坟包就塌得厉害。因为当年我是死于非命,又是小孩,所用的也只是一个用薄板钉起来的“焊板”,而不是大人睡的那种棺材,因此很容易腐朽。腐朽的木板垮塌之后,山土就堆积到我的身上,把我压得难受。我便托梦给母亲,说我压得难受,说一下雨我的坟里便到处是水。母亲便将她所做的梦说与爹听,却没说我压得难受,只说了天一下雨我的坟里就到处是水的事。妈很聪明,也很忌讳,她知道人死入土为安,不是特殊情况,不可以挖起来重新下葬的。爹就再次扛了背篓,挖了土重新填起,并堆起一个新的坟包。再后来,妈也老了,爹也老了。老了的爹,不愿意去想那些人生中太痛苦的事。老了的妈,虽然偶尔在别人的提及和她的思念中想到了我,却不愿意去见我,因为,那一年我的惨死,让她刻骨铭心,难以忘怀,一想就胸口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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